周老爹

「你隨便問人，『從台北來的』住哪裡，大家都知道！」一個初秋、下雨的清晨，我們拜訪境內移民宜蘭縣礁溪鄉龍潭湖鄉間的周春成，在阡陌縱橫間迷了路。他在電話中如此指點我們。

終於找到周春成的住處。那是一棟夾在傳統透天厝中的一間平房，短牆內外種滿了各式他一手照顧的花草樹木。走進名為「遮雨居」的屋裡，乾淨清雅，牆上掛著他訂做的木刻「樂得平靜，朝向無為」。

已七十歲、人稱周老爹的周春成先端上親手熬煮的竹筍排骨湯，再快手快腳的煎起蘿蔔糕。在滴答雨聲中享用這樣的早餐，讓我們還沒開始採訪，就有幸福的感覺……。

別人為家起大厝　他是幫鳥蓋豪宅

周春成是在許多百貨公司皆有專櫃的「度？服飾」創辦人。已經退休的他，三年前一個人從台北移民長住宜蘭。他找到的廢棄平房月租只要兩千元，但卻花了二百萬元重新裝修。

他「轟動」龍潭湖之舉不止於此，他還替鳥兒蓋了一棟專屬的「豪宅」。

在周老爹引領下，我們在距他住處約一百公尺處的田邊，見到一座綠蔭扶疏的粉牆黛頂小屋。本想問「這是誰的家啊？這麼漂亮！」原來，這就是周老爹愛鳥的住家。走進這座超大「鳥籠」，一絲異味也無，包括鳥群身上。很多「人」家可能都沒這兒乾淨。

當初他租地、雇工，特別為他養的鵝禽鳥「起厝」——不是鴿子籠等級、而是水泥屋等級，在保守鄉間引起不小騷動。剛開始，有朋友不相信這幢白屋真的只是要給另一種兩隻腳的動物睡覺用，還發狠誓打賭呢。

老爹進「鳥居」後，先切起西瓜。我本以為這西瓜是要招待客人的，正想請周老爹別客氣。結果有點尷尬：那是要給鳥吃的……。為了讓鳥兒長得好、也為了牠們高興，周春成經常弄些「下午茶」，像是甜又水分多的西瓜、木瓜、哈密瓜，或是來顆高麗菜。

再看主食，我看人吃也不差：鳥食拌上清清爽爽的高檔五穀雜糧，難怪他的鳥群個個毛羽豐潤，一點不像公立動物園鳥園裡的同類。

別人養兒為防老　他是離家圖快活

而這些寶貝鳥兒在人樣的地方待久了，也變成了小孩，和老爹真有親子默契。每當老爹才從自家出門，「鳥居」裡為首的一隻大白鵝竟遠遠的開始鳴叫。他一開門，這位鵝兄弟就會湊上去撒嬌，跟前跟後的，畫面逗極了。

在周春成的宜蘭鄰居眼中，這位先生大約是「怪老子」：放著還能賺的錢不賺，卻把退休老本拿去養不會動的植物和只能看的鳥。年紀大了又一個人住，騎著機車四處忙，可憐無兒孫奉養……。

「有人說我很怪，我只是堅持自己要做的。」周老爹不是為旁人眼光而活的人。「我才不想像大部分的老人，這樣過下半輩子！」他調皮模仿了一個姿勢——半躺在椅上流口水狀，彷彿整天看電視看到睡著了的老人。

周春成的首怪，在堅持一個人從台北搬到和他本來沒關係的宜蘭鄉下來。事業已成、有妻有子，他大可繼續在台北家中過著由晚輩伺候的日子。但周老爹不依這套，甚至在筆記本上以大字寫下提醒：「遠離親人，切記！」

周春成退休後，也曾經待在台北和子女同住。但沒多久他就覺得，依著傳統觀念，他對子女的關心、子女對他的孝順，竟成彼此的負擔。小孩晚回家，他也不好夜夜一邊喝著小酒一邊等著他們回來，「關心他們，他們還會嫌咧！」

既然「你有情緒，我也有情緒」，不如分開住，各自過著想要的獨立生活，有空時拜訪就好。周春成這麼計畫著，也認為這無關子女「友不友孝」。大家認真快樂過日子比較重要。

真正讓周老爹搬到宜蘭的，是四年前的一場病。由於誤診，他的肚痛小病變大病，結果是醫院進出住院年餘、腸子割了一大截去。受此折騰，周春成更不打算留在應酬多、醉生夢死的台北。

即使家人不同意，心意已決的周老爹仍私下拜託宜蘭朋友找房子。裝修好後，他再偷偷的一次次以小轎車搬家——當時還沒北宜高呢，才達成境內移民鄉間長住的第一步。

這位老頑童忙著搬的一些東西也很鮮。當時他病癒沒多久、還得拄柺杖，但是養了多年的一盆盆植物、魚兒，他謹慎的捧在手心、坐著汽車一起移民宜蘭。其他隨身物件還包括他的做畫用具、燒陶的窯、烹調用品。而親情羈絆、人際複雜、金錢追逐，就都留在台北了。

別人終日追錢跑　他是花鳥當作寶

退休後在田園間，蒔花弄草滿順理成章。周老爹早熟此道，已當綠手指一、二十年，很能將花草栽培得鮮綠翠嫩，小庭院頗有熱帶雨林感。他說，照顧它們「要像幫老人家按摩般細心，草木皆有情啊。」

因為有情，每回到周老爹家，迎賓花草皆不同，或含羞草、或門前新摘小花，他會搭配花器、早早為客人插上一瓶。見面第一個話題是這些大自然美物，可以眉開眼笑好一陣的。

而收上一群鳥類、再來一回「養兒育女」，則讓他在年近七十之際，還能幸運體會生命的其他形式。一開始他試養綠頭鴨，再來是白鵝。老爹和這有羽毛的生物越看越對眼，也是怕鵝「一個人」太孤獨，就逐漸試著找些各品種的仔、飛禽、雉類等等來一起關照、觀察，終至創了一大群鳥家族，也創了「生涯第二春」。

如果你撥出一段時間，靜靜盯著一隻鳥，很容易就知道為什麼有人這麼愛牠了。這色彩繽紛、千姿百態的小生物，或飛翔或停駐、包括睡覺姿勢皆有可觀，看不膩的。有時，你會驚訝於牠們的羽衣色彩如此美麗，似乎來自天上，是人類永遠調不出的顏色。

牠們也為周老爹帶來新生命感。周老爹開玩笑說，有了這群鳥，要死不死的他，又想多活幾年了。老爹對鳥兒照顧無微不至，每天一到下午，不管和客人聊得多高興，都不敢錯過四點半鳥兒的正餐時間。他讓客人近距離欣賞金、孔雀等珍禽時，還會時時注意是否有鳥兒被突然增多的陌生人給嚇到。客人看的時間一久，他會直接帶客人離開，免得鳥兒連飯都不敢來吃。

這麼疼牠們，但這些鳥朋友只是現在陪他一段，周春成不把牠們當馬戲團。他不准人（包括他自己）撫摸、把玩這群鳥，以免牠們過於依賴，也不叫鳥兒表演給訪客看。「鳥很有個性，不是很容易指使的。不是你要牠來就來。」

別人寂寞找人陪　他是獨居友自來

老爹尊重其他生物為獨立個體，正如他自己也想獨立過日子，就算是人到晚年。

至多，周春成會和這群鳥（以及植物）說說話，期待牠們長大。浪漫的他說，對動植物要有耐心，像對嬰兒一樣多講幾次，「有一天牠們會聽懂的。」「

今天你很快樂，有人在這兒陪你坐喔！今天很乖喔！」這是他對大白鵝說的某句話。「我疼你，乖乖，來吃菸。」戒不掉菸癮的老爹率性的點了根菸，大白鵝竟也真的走向他，興奮的呱呱叫。

比起多數年長者害怕一個人，周春成算是相當能享受獨處、也有能力獨處的。事實上，他說他愛死了孤獨。「孤獨的另一面就是自由。」但一個人住，不可能永遠不覺寂寞。和動植物對話，就是他排遣情緒化問題的最佳良方之一。周老爹決不讓自己陷入自憐狀態過久，看看書、出去走走，也是他覺得發慌時常做的事。他以為，寂寞，可以按部就班解決。

「但千萬不要去台北，會掉入陷阱。」除非重要日子或老朋友走了，周春成不隨意回台北，否則太容易走回頭路了。其實，他不常一個人：因為把家布置得優雅舒服，加上能燒一桌好菜——是他年輕時爬大山得自炊而累積的手藝，新舊好友都愛到他家坐坐。當初反對他獨居的妻子兒孫，也時來探望。「朋友來好好招待，他們快樂，我也快樂。」他親自採買、下廚，連碗都不讓客人幫洗。但他對不速之客也有說不的勇氣。因為一個人搬到宜蘭，難得擁有自己的世界，定要維持界限，不然「精神富翁」當不成，可會先累壞的。

周春成反對老人家過度省儉而至不健康，一鍋菜瓜早也煮、晚也煮，還說好吃。因此，即使沒客人，他的一人晚餐仍是齊全的三菜一湯。

重視美感的他，特別買整套白色漂亮的瓷盤碗，冰箱內的食材一一分門別類包好。儘管天天下廚，廚房卻一塵不染。

拋開退休長者應該兒孫圍繞、有人伺候的傳統觀念，周春成忙著關照「鳥」事、農事（園藝）。柺杖早已不用，也看到生活的無限可能。大自然裡的新鮮空氣以及花鳥樹木，早已化解了他在紅塵拚命半生的積鬱。

周老爹的退休生活，堪稱相當有品質、有美感。他說，那是因為，即使一個人住鄉下，也一樣認真的過日子啊。

應觀眾要求PO上來的啊，因為要在敝刊刊登，文筆不佳(夭壽，也不是我自己寫的，還批評人家)，要多包涵。如果想去看看周老爹的生活環境，也可以約。